第九章 河畔盟誓
游家得以團聚,其樂融融。游母在堂屋里走來走去,漫不經意,倏然徑直走進游志貴的臥室像自言自語又像執意對兒子和媳婦說:“這次曉蘭能回來,小兩口能團聚,全靠人家子敬老弟和玉秀姑娘了,也全靠人家莉莉姑娘的勇為。我們游家要好好報答人家!”游老爹也跟在后面附和:“是呀!是呀!”曉蘭真誠地應道:“媽說得對。說得對。我們應該好好報答人家。啊,——雞湯吃了好,志貴呀,再吃幾口!”志貴目光愰惚,聽了他們的說話似懂非懂、半迷半醒:“啊,啊,啊……嘿,嘿,嘿……”曉蘭對他耐心地重復了一遍:“要好好報答我們的恩人!”志貴也“嗯嗯”連聲,看上去他的頭也微微點了點。
“志貴好些了嗎?”門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問;“要報答誰呀?讓你們團聚都是應該的呀!”隨著這個女人的聲音,羅子敬和陶玉秀已雙雙走了進來。一陣驚喜,游家二老和曉蘭急忙讓座遞茶。接著他們又是好一陣千恩萬謝??匆娭举F半迷半醒的樣子,羅子敬和陶玉秀兩人的眼眶都蓄滿了淚水。好一陣沉默,羅子敬站了起來:“我這就去縣里請一位高明的醫生給他好好診治,保險讓他在短期內就恢復常態?!闭f畢羅子敬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陶玉秀撫慰地握了握曉蘭姐的手,并向游家二老揮揮手也一陣小跑跟了出去。
經了游志貴和李曉蘭夫婦遭劫難的事件,陶玉秀與羅子敬對人世間的冷暖炎涼有了深入的了解;他倆彼此的感情更深了,也更親近了。他倆害怕那樣的不幸事件在鎮上重現,更怕類似的事件在自己身上發生。她開始常做夢,有莫名其妙的夢,更有甜密的夢,也還有令人心驚肉跳的惡夢。她甚至開始夢見他,他總是護著她;他總是對著她微笑;他總是走近她,有時不提防他猛地把自己緊緊地抱在懷里……她常常陶醉了……而羅子敬呢,也一樣。他常常夢見她。夢見她誘人的劉海;夢見她會說話的眼睛;夢見她洋溢著甜蜜的酒窩;夢見她那(連他自己也不敢想更不敢說的)那滾燙的唇……有時竟然夢見她就躺到了自己的懷里……那溫存、那甜蜜、那幾乎說不清道不明的愜意與快感……他不得不懷疑自己變得下流得不盡情理,可他又為自己辯解說那是正常的誼、正常的情、正常的愛,反正自己說不清道不明就是了……
她想上午見他,他也是;她想下午見他,他也是。她上午做完家務就一路小跑來到羅家。他像事先約定好的一樣早站定在門口迎接她了。他倆相互注視著微笑片刻,他就抓了她一只手裹著一陣風上了小樓。他一把把她按坐在小凳兒上,接下來,他與她對視著,沉默著,微笑著,陶醉著……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倆進入了二人世界……
她想歌唱,他也是。他倆此時此刻心相連、意相合、情相依,不禁同聲唱起了《花好月圓》:“浮云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清池潭鴛鴦戲水,紅裳翠蓋并蒂蓮開,雙雙對對恩恩愛愛,這軟風兒向著好花兒吹,柔情蜜意滿人間。柔情蜜意滿人間?!?/p>
唱完了這首《花好月圓》,彼此仿佛盡情地向對方表達了友情與愛戀,輕緩地舒了口氣,神情方才徐徐淡定下來。
接下來她柔情地依偎在他的膀膊上,靜靜地聽他吹洞筲,他與她雙雙進入了另一個意境。
午飯她被羅伯留住了。她沒有推辭,主動坐到了羅子敬一側,荷花似的臉蛋,水汪汪的眼睛,讓羅伯看了不禁為兒子感到稱心如意,委實贊他有眼力有福分!她不經意地靜靜地吃著飯,她只覺到,這一陣子自己的心里似給注入了滿滿的蜂蜜。
下午三點左右,他與她向老人說了要去灘灘口看淺灘瀑布,去落陽橋看連理參天大黃桷,去灣頭岸邊看永寧河晚霞。望著她倆身輕如燕飛向下十字街口的背影,羅宗林微微晃著頭意味深長地自語道:“兩個好投合的娃兒,簡直歡喜得快瘋了啊——!”
陶玉秀與羅子敬按原定計劃首先來到了灘灘口,沿小巷走進那極寬極淺的河床。那大石灘寬約十丈長約十余丈,坡度不超過15度,灘淺水緩水流也薄,看上去似染房并排攤曬的無以計量的漂白布。偶有石坎阻擋飛起浪花與水沫在斜陽下閃金亮銀,水霧層層蒸騰,一彎彩虹從此岸升起跨越河灘沉于彼岸。此情此景讓陶玉秀與羅子敬回到了孩童時代。
……六歲的陶玉秀姐妹伴著比自己僅大一兩歲的羅子敬與黎志高還有其他的男女孩童到灘灘口踩水嬉戲。那也是在斜陽下彩虹飛升的景致,上十個男女孩童撈起褲腳提著鞋嘻笑著用足去踩那浪花兒,踩那嬉游的小魚兒,踩那奇形怪狀的水底青石……踩著踩著,陶玉秀身子一晃險些跌倒,要不是羅子敬把她扶住她極有可能隨著水流滑走了。她驚叫一聲踩得更瘋狂了。一條二指寬的鋰魚順流而下觸到她的小腿,她驚得蹦跳起來,不料身子一仰,肩背觸到了水徑,要不是羅子敬一把攬住她的腰,她整個人都會沉入水中。羅子敬一見她濕了肩背急忙抱著她走出河灘,一陣疾跑跑至新橋旁側的草坪上,迅速給她脫了外衣,將自己的外衣穿到她的身上,又一陣風似地從竹堤內撿了一大抱干竹桿和干筍殼,燃起一堆雄雄的大火為她取暖為她烘烤外衣。她親昵地怯怯地瞪著大眼睛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卻一邊添柴把火撥旺一邊盯著她看,面上一陣紅又一陣白,幾度把突冒出來的怒火又泯滅了下去。他牽著穿了烘干衣服的她越過新橋,走過平行小溪的大石板路,又越過落陽橋繞過連理參天大黃桷和灘灘口,直送到順河街她家門口。她回過頭來戀戀不舍地望著他后退了幾步才一轉身向里屋走去。他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于里屋后才轉身回家……
羅子敬伴著陶玉秀沿著大石灘緩緩走了下去,走進了一大片草坪,舉目望著相互攀繞的長長的樹枝向前延伸了數丈遠,樹梢竟撫到了小溪水面。望上去,那碩大的樹冠似遮雨蔽陽的足有大半條街的屋宇。那兩棵并排的樹干出奇的粗壯,以致他倆手拉著手去圍繞也僅占其周長的不足五分之一。其拱出地面的盤繞絞結的粗壯的繁多的根系枸成了五六間根屋,小的可以容納三至四個小孩,大的可以容納近十個小孩。他倆稍一躬身便進了那最大的一間根屋,倏然聽見一群小孩游戲的嘻笑聲……
他倆驚異地對視了一會才并肩走出那根屋。他轉臉看著她問道:“你剛才聽到小孩的聲音了嗎?”
“是呀!”她道:“許多小孩的聲音。非常清脆!非常歡快!”
“有你的聲音吧?”他特意問道:“你說說看。”
“你說呢?”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故意不回答。接著她又反問道“有你的聲音嗎?”
“當然?!彼粺o欣喜地回答。
“那么,”她盯住他的臉:“我也,當然!”
然后兩人面對著面手牽手用跑跳步打著旋兒,還齊聲嚷著:“彼此彼此!”“當然當然!”接下來是兩人一連串的笑聲。
過了一會兒兩人仿佛一都笑累了便靜了下來。此刻,他忽然驚奇地提出問題:“那根屋內有多少對男女少兒跪拜過天地?又有多少對長大成人終成眷屬?”
“這個?”她不禁一怔給難住了,隨即不經意地答道:“沒記錄,沒統計,不知道!”然后就反問道:“那,你呢?”
羅子敬故意機械地模仿她:“這個?沒記錄,沒統計,不知道!”
她卟哧一聲笑了,他也被感染得笑了起來。
他倆又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她停住步沒頭沒腦地說道:“就是這里了!就是這一小片地……”
他不解地看著她:“你說啥呀?”
她沒有回答。依舊俯頭盯視著足下這一小片地,隨即又從這片地沿著人們踩踏出來的那條小路一直向前望過去直望到那落陽橋的方向。她看到了,她確實看到了,
……一群少兒組成了迎親隊伍從這邊一直向前行走了過去,一路行走一路嘻笑一路口中念著“嗌哩啦嗪哐,嗌哩啦嗪哐”的鼓樂聲。她看到一群少兒的迎親隊伍從面前走了過去,玉芬姐坐在兩個男孩雙臂搭成的“花轎”上羞怯微笑地看著那胸佩紅花兒的新郎黎志高哥哥。前面幾個小孩或模擬打銅鑼或模擬吹鎖喇或扮媒婆或扮小舅爺或扮牽紗的童男童女或扮抬盒送嫁妝的,可算應有盡有無比熱鬧。只丟下兩個小孩跌坐在原地。
那小女孩就是陶玉秀,她登腿伸臂嚎啕大哭。那男孩就是羅子敬,不時艷羨地望著迎親隊伍遠去,不時又回頭心疼卻無奈地看看身邊的玉秀妹妹。她越哭越傷心,兩只小手還不停交替地擦抹著眼淚,嘴里哭喊著“我要扮新娘”。
“我們不加入他們了,我們回家吧?!彼p聲柔情地勸她。
她不肯聽,仍舊那樣哭喊著:“我不要嘛!我要扮新娘!我要扮新娘!”
“你要扮新娘?”他輕聲解釋道:“可人家不愿扮你的新郎呀!”
“哪個要他扮新郎???”她辯了一句后又依舊那樣哭喊:“我不嘛!我要扮新娘!”
“可是,唉——!”他非常無奈。
她突然止住哭聲松開手睜開淚眼:“你不可以扮新郎嗎?”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發問不禁驚呆了:“我?我哪能呢?”
“你扮新郎嘛!你扮新郎嘛!”她又開始這樣哭喊了。
他睜大著眼睛噘著嘴:“我扮新郎?我能扮新郎嗎?”
“嗯!”她連連點頭,卻還沒止住抽泣。
“那,你就別哭了,呵——”他見她果真不哭了,便一把將她背在背上嗵嗵嗵地一陣疾跑去追趕那已去得遠了的迎親隊伍。待追到“花轎”后面時他已渾身冒汗頭上也直冒蒸汽了。
她自然沒哭了,還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陶玉秀回想起來確實有些羞慚。她偷偷瞄了羅子敬一眼遂面泛紅暈垂下了頭。
羅子敬轉過臉看著她,大致也猜出了幾分。他默默地伴著她向前走,不知咋的自己的臉也紅了起來。
他開始想:兒時她執意要我扮她的新郎,倒是純情切意,現時我倆竟似伴侶,兩情相合。那黃桷樹下根屋內跪拜天地的對子,不知多少對有我倆這么幸運?他又一轉念:每每看見表妹玉蓉時一種別樣的情感油然升起,她的形象她的感情甚至連她那一顰一笑都無不縈繞在自己的心里,任你咋樣也揮之不去。他想自己怕是喜歡上她了!然而她家遠離古鎮不下于20里,只能三、五天才能與她見上一面,慣常一碰面總是未能勇敢面對更未敞開心扉敘談,哪知別人真正是咋樣想的喲?怕就怕自己一廂……
“你在想啥呀!”她一聲問便打斷了他的遐想。他急忙回答:“沒想啥!啥也沒想。”
“我們還是快去永寧河畔看晚霞吧!”她微笑著對他說。
“時間還早嗎?”他也微笑著問:“你不累嗎?”
“不累!走吧!”她認真回答,一付堅定神情。
傍晚時分他與她來到了永寧河邊。那一抹紅霞漫天紅,紅霞映紅河面,似迎風抖動的紅綢。那對岸肥沃的中壩展現壯觀的圖畫,高大的雞爪竹在風中搖曳著,越過河面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音;那劃破天穹的天車,垂向旋轉著歡歌,頂端擦抹著紅霞,底端撥動著紅浪,那透過天車支架縫隙的一縷縷霞光動感般地投向彼岸遠遠的樹冠;此岸的濃郁的鳳尾竹堤向前蜿蜒著攀上了天際;一群群鳥兒從頭頂掠過,傳來一陣陣悅耳的脆響;一葉輕舟遠遠飄入紅浪,迎面蕩了過來,漸近漸大,船在畫中人在景中,好不愜意。
陶玉秀一手輕撫在羅子敬的肩上一手在空中揮動著:“那可能是肖三哥,那就是肖三哥,肖——三——哥——!”
羅子敬也輕攔住她的細腰高揚著嗓音:“肖三哥,肖三哥——!”稍停了停便喊道:“肖三哥呃——,你船在畫中人在景中,好不愜意呀——!”
“哎——!”遠遠傳來親切的回應聲?!白泳吹堋?!玉秀妹——!您們要上船吧?”隨即低聲嘲罵自己,“你這肖三兒怎能叫人家上船呢?簡直想打撓人家的好事!”然后高揚著嗓音打趣道:“別,別上船了!——你倆佇立岸邊為美景平添了幾分情趣啊——。子敬弟呀,你可謂‘人在美景中,美人抱懷中,熱血遍身涌,蜜汁灌心中!’老弟,你好舒爽啊——!”
羅子敬不好意思緊摟了一下她的細腰又急忙松開了手,怯怯地注視著她。她起初面上一陣發熱低下了頭,繼而斜睨了他一眼,心田比蜜還甜,隨后高昂著頭用雙掌圍成揚聲筒:“三哥——!您好壞——!”末了在感激之情的基地上生起了一縷親切的關愛:“好三哥,您娶了三嫂了嗎——?!“
“是啊,三哥——?”羅子敬也來幫腔。
“沒有哩!”肖三哥真誠地回應道:“我家窮`,人又生得丑,哪個憨包姑娘會看上我啊——!可不像你倆,‘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地設一雙’,般配般配啊——!”猛然間肖三哥一拍額頭低聲自罵自:“好不知趣!盡打攪別人!”然后高揚著嗓音唱道:“天仙下凡配俊郎,天造地設是一雙!啊……啊……啊……——!”他的歌聲在紅霞滿布的天空中回蕩……
遠處漂來《漁鷗之歌》銀鈴般的歌聲:
紅霞滿天,
風卷紅浪,
一對魚鷗,
逐浪隨波。
歌唱生活,
迷醉愛戀,
魂牽夢繞,
白頭諧老。
酷愛恬泰,
期盼永寧,
抗擊外敵,
致死不渝!
中壩肖氏一族無論男女老少只要行船、擺渡與打魚都會吟唱山歌、水調與漁歌。這支《漁鷗之歌》不知是哪位肖姑娘吟唱出來的。它是漁鷗生性的寫實,更是他與她的寫照。
佇立在岸邊的陶玉秀與羅子敬望著漸遠漸小的輕舟,聆聽著銀鈴般的《漁鷗之歌》,不禁沉浸于愛情海之中……
他倆直覺到渾身一陣熾熱,雙雙擁得更緊了,熱血猛烈地涌動,那無盡的熱能與濃烈的蜜意都聚焦于唇片,緩緩地迎向對方……猛然間四片唇片激情而又迅疾地咬合著,咬合著……此時此刻,他與她任由頭頂紅霞布滿天,任由身側和風盡情吹拂,任由身后河面紅浪翻卷,任由腳底草地旋動……彼此忘卻了自己忘卻了世界,完全沉醉于難以名狀的舒爽、快樂與幸福之中。在他倆看來,愛戀的最頂峰就在于此,若下滑到性的交合即繁衍生息的行止也都是平庸與凡俗的。他倆要珍惜致頂峰,寧可舍棄一切也要讓時間、空間甚至歷史長河一都定格在此刻……時間在悄悄流逝,他與她依舊相擁、相吻著佇立在永寧河岸邊……
夜幕降臨,街燈燃亮。一對戀人手拉著手沿大雄壩馬路返回,越過大石橋、順河街和文廟,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前一后地攀爬過石壁,再跨過小石橋,登上虛腳樓上的觀音閣。買了香、燭,燃香點燭跪拜觀音,默默祈禱:“愿觀音菩薩保估我倆平安無事,鐘愛終生,百頭諧老!”末了雙雙對視著:“我不負你,你不負我!只要一生健在,永不離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