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嫂死了。

她是被人撞死在村西馬路邊上的，肇事車逃逸。

聽到此事時，才突然想起，前幾天回老家時沒有見到啞嫂，原來她死了。心想，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再受罪了。但又一想，不對，說不定是被人故意撞死的。那么，誰會去害一個啞巴？

是啊，誰會去害一個啞巴呢？很難說。

啞嫂是經人介紹嫁入俺村的，她住我家錯對過，男人叫天龍，小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癥，腿有殘疾，人長得白，大眼，中等個兒，如果不是這點兒毛病和家里窮，他是絕對不會娶一個長得黑瘦、大板牙、歪嘴巴的啞巴的。

啞巴長相丑陋。她剛嫁到我們村時，由于人長得磕磣，人們往往用“啞巴來了”來嚇唬哭鬧不停的孩子。還是由于啞巴長相出眾，有人挑逗男人，問你和啞巴咋辦那事？男人不避諱，也不惱怒，總會風趣地說，用明星畫兒蒙住她的臉，和明星一個樣，不差啥。弄得人們哄堂大笑。

我每次回家，啞巴都會興奮地張著個大嘴巴，啊、啊、啊......緊包著歪嘴巴喔、喔、喔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和我打招呼。有時會拽起自己的衣角讓我瞧，意思是說又有人送她衣服了。每當節假日，在老家休息幾天時，每天清早都能看到啞巴揮著大掃帚從自家門口掃起，將一條街打掃的干干凈凈。每個寒冷的冬天，啞巴都會不知疲倦地可大街跑，撿枯樹枝廢木材，抱到家門口的石磨旁垛起來。那里是一個飯場，無論春夏秋冬，留守在家的老人、婦女和孩子們飯時都會端著飯碗圍在石磨旁吃飯。特別是冬日里，他們就會用啞巴撿到的木材點起一堆火，邊吃邊聊邊取暖。有時，柴不夠了，就會有人喊一聲：啞巴，沒柴了。這時，啞巴會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沿街低頭尋找枯樹枝，撿起來，抱在懷，再迅速跑回去添加到將熄的火堆里，我的鄰居們快樂地在火堆旁渡過了一個又一個溫暖的冬天。

     啞巴不光長相丑陋，還半傻。做飯不知道生熟，洗衣服不知道干凈。男人殘疾不能干重活，生活就靠吃低保。

啞巴除了結婚時，沒有再穿過新衣服，平時都是親戚們送的舊衣服。男人不待見啞巴，不是真的生理需要，他才不侍候她的，高興了就做頓飯，不高興了自己外面吃。啞巴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男人愛吃肉，家里又沒有錢。但凡一聽說那里有病死豬的，就拖回家，剝了煮著吃。有時多了吃不完，就賣給做火腿的小廠家。從開始的撿，到后來的上門收購，男人從此做起了販賣病死豬的勾當。并在自家院子里挖了個大池子，用病死豬的內臟養鯰魚。大夏天的，他收病死豬，剝病死豬，弄得院子內外臭氣熏天，蒼蠅亂飛。鄰居們明知道他做違法事，坑害人，也沒人舉報，就怕一對可憐的人沒法兒生活。

連續幾年，每天天不亮，男人就開著三輪車出門收購病死豬了，為了方便收購，男人還印制了名片，后來發展為在家等電話，預約上門服務。前幾年的一個春節前，雪大路滑，三輪車翻溝里了，一車子的死豬堆在他身上，如果不是好心人救他，早就沒命了。人們都說是報應，是老天爺懲罰他。但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報應，而是在身體恢復后，變本加利，成立了自己的團隊，將村里瘸的拐的半精不傻的統統集中到自己的旗下，專門從事病死豬收購、加工、銷售、養魚等，實行一條龍作業，有專門外出收購的，有專門在家宰殺的，有專門在家養魚的，有專門外出送貨的，還有專門在家做飯侍候他的，自己待在家里喝茶、看電視、收帳，電話遙控指揮生意，日子過的好不愜意。生意做大了，有錢了，殘疾就不是毛病了，就有人投懷送抱了，找到自己的真愛了，再也不用用明星畫兒擋啞巴的臉了。一個破舊的老院子里，男人給她買些雞蛋，丟下一些零錢，十天半月也不去看她一次。啞巴不會做飯，一聽到街上喊賣燒餅的，就飛跑出來買一個，回去沖一碗不知道生熟的雞蛋水，就是一頓飯。當時我不知道情況，我看見她一手拿燒餅，一手端雞蛋水，在大街上喝。心想，啞巴生活不錯嘛，燒餅配雞蛋。母親卻不屑地告訴我，說什么呀，賣燒餅的來了，她就有饃吃，不來就得餓肚子，一天就兩頓，可憐死了。

更為可憐的是，啞巴有一個20來歲的大姑娘。長得隨她男人，白晰，個兒高、大眼，美人一個。剛出生時，男人怕啞巴不會照應，也怕吃啞巴的奶長大了也是半傻，一生下來就抱她二姑家養了，一直到上初中了，才回到家里，但由于當時家里條件差，學校里常有人取笑她有瘸爹傻媽，她恨他們生了她，一賭氣離家出走了，幾乎沒有回來過。后來聽說嫁人了，據說婆家經濟條件不錯，婆家人只知道她是“孤兒”。

一次，有鄰居在鎮上碰到了那女孩，告訴她你媽病了，勸她回家看看。一個傍晚，她悄悄回家，給啞巴丟下幾百塊錢，在啞巴身邊沒呆幾分鐘就走了。

啞巴病了，男人不回家，女兒扔下些錢就再也沒有露過面，鄰居們可憐她，今天張家幾個饃，明天李家幾個水果，后天王家一碗面，就這樣輪流照顧著啞巴。骯臟的床，痛苦地呻吟，讓人心疼不已，但是更讓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早晨村民在鍛煉身體時，發現被撞死在路邊上慘不忍睹的啞巴。啞巴被撞死了，車主跑了。人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啞巴是忍不了病痛，自己偷偷跑出去故意讓車撞的，還是有人故意將她扔到路上給撞的？

啞巴死了，再也沒有人會拿啞巴來嚇唬哭鬧的小孩了，再也見不到清早啞巴清掃大街的身影了，再也尋不見那個可街撿樹枝的啞嫂了。

傍晚的火堆旁，火還在熊熊燃燒，但咋就不暖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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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作家網)